□ 田志清
一
杏樹品種繁多，杏子的形狀大小、酸甜也不一樣。
常見的“大結杏”，顧名思義，比其他杏子要大，肉厚味甜。樹年輕的時候，結的杏子杏肉與杏核不粘連，樹越老越“骨肉”相連，多為苦核杏，我家有一棵這樣的樹。
在夏至，一般杏子未成熟之際，大結杏已經熟了。它和扁豆的成熟期接近，大結杏多栽在人家的房前院后，杏子熟了的時候，用它招待人。你看見有人拿著倒扣的草帽從別人家出來，帽碗里一定是杏子。
麥子黃了的時候，杏子都成熟了，我們統(tǒng)稱麥黃杏。有大有小，有的小如羊糞，我們叫它“羊糞杏”，肉薄杏核小。未成熟時，杏肉酸麻。成熟后，顏色豐富，杏肉別有一番風味。這種杏樹適應性強，大多生長在山梁或澗溝，通常為苦核杏，不被人們喜愛，少有人家移栽到院子里的。
后來有了圓臉杏，和《紅樓夢》里寶釵的臉型相似，“臉若銀盆”。這種杏子拿在手里沉甸甸，無論形狀顏色肉質都屬杏中極品。二姐家有一棵這樣的杏樹，原以為家里的大結杏是最好的杏子了，吃了二姐家的杏子后，才知道什么是杏子。這種杏樹通常是大結杏樹和新品種桃樹嫁接，既有杏子的甜膩，又有桃子的肉厚鮮嫩，且都是甜核杏兒。
說到這里，不得不提的一種杏子，我們叫它“包核杏”，它是杏樹與玉黃樹嫁接后的新時代產物。“玉黃”是本地的方言，網上一查，發(fā)現(xiàn)大家都叫“玉黃”。說最早起源于北京八達嶺一帶，原名“玉黃李”，為嘉靖皇帝所愛，故又名“御皇李”或“玉皇李”，民間還有“嘉靖果”之說。
“包核杏”外形像“玉黃”，個頭不大，圓臉，成熟期慢，一般在普通杏子落完之后，它才開始成熟。從綠到黃，顏色一點點加深，通身光滑，肉質緊密，有彈性，不摘不掉，放十天八天不壞，且都是甜核杏。
和人一樣，大多的杏樹屬于普通型，我家驢圈里有一棵，成熟期一到，風不動，杏子動；風動，杏子更像雨滴。這種杏子不易存放，摔傷后成了螞蟻的最愛，見風就酸。
上山野炊燒烤，滿山的杏子熟了，吃起來酸酸甜甜，細品各有各的味道。杏樹沒說杏樹的經歷，對生活卻有各自的理解。
它們站著，像一個個人，年復一年，在干旱里，把黃土冶煉成金子。
二
家里的杏子吃不完的都掉地上了，父親還拿了別人家的一包給我。
“桃飽杏傷人”，說的是桃子吃飽了，不會傷人，杏子就不一樣了。拾起拐棍的父親前腳剛走，拄著拐棍的母親進來了，又拿著別人給的杏子。杏子掉了一圈又一圈，除父母和我吃之外，螞蟻從摔碎的地方進去，吸食杏子的汁液。一顆杏子可以叫一群螞蟻衣食無憂，螞蟻想把甜蜜搬進洞穴。
小時候，生產隊里的杏子在果園里圈禁著，不是誰想吃就吃上的。記得有一年的一天，倆姐姐驚慌失措地跑回家。她們是給豬薅草時，偷翻到岔口隊的果園里，摘了人家的杏子，看園的人很兇，追了好長一截路。
沒熟的杏子，鳥蛋一樣，在灰苕下面，驚慌失措。但那是杏子，我們吃得津津有味，連苦杏仁都不放過。我要多分幾個，姐姐不讓，母親罵了姐姐，姐姐哭了。
我也偷摘別人家的杏子，偷最多的是干奶家的。大結杏熟了，干奶會給我拿些過來；麥黃杏熟了，干奶會給我拿些過來。在那個《渡江偵察記》看多的歲月里，偷還有刺激的成分在里面。我們模仿游擊隊員的樣子，唱著“不拿群眾一針一線”的歌曲，干著偷干奶杏子的勾當。
前兩天，干弟打電話叫我摘他家的杏子去。大個子、小腳的干奶去世多年了，他家的果園已不是我記憶里的果園。以前的果園在一個坑里，那里除了杏樹，還有玉黃樹、蘋果樹、香水梨樹、楸子樹。每次去他家，我都會忍不住看一眼填平了的果園，那里埋有太多的腳印。
杏子熟了的時候，我一樣會記起大姑?？粗淞艘粶系男幼樱谥∧_焦急地向娘家張望，捎話帶信叫娘家人背杏子來。今天，我聽見大姑家溝口的風，呼嘯而來，信息一樣。站著夏天的杏樹下，就有了悲涼。
前兩天路過大表兄家，我是奔著大姑去的，我想大姑了。大姑去世后，大姑種的杏樹老的老、死的死，只有草在大姑家的路上，來來回回。
我知道，鏟了一輩子草的大姑，最終成了草。草的搖曳，那就是大姑。